蛇、蜘蛛與燕子

寒風中，冰雨裡的假日午後，
玻璃窗外，陽台的一陣騷動，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
一對燕子在陽台上不斷盤旋，鳴叫聲中不難察覺牠們的著急。
我拉開紗窗，往右上方的燕巢望去，嚇然發現，燕巢入口被一團兩斤塑膠袋給塞住！

趕緊連絡家人，一問之下，才知道家人誤以為燕巢已被麻雀給「雀佔燕巢」，又禁不住半年以來始終困擾的「鳥糞」問題，才會有此舉動。不知為何，聽完之後，心裡有一股沉沉的難受。

我們通常將燕子在家築巢視為喜事一樁，是好兆頭、吉利的象徵。然而，陽台卻也是家母晾衣服的場所，對一個家庭主婦來說，沒地方晾衣服可是一大困擾！但，家裡的情況則是，有地方晾衣服，卻因燕子築巢，「鳥糞」猖獗，反而讓堅持手洗衣物的家母增添了許多擔憂。「辛辛苦苦洗好的衣服，如果被鳥糞沾到該怎麼辦？」所以這「與糞爭地」的窘境，不時將烏雲籠罩在家母心頭。

我卻也因此陷入了迷信、自然與人群之間平衡的難題。我喜歡「燕子築巢」所帶來的吉祥象徵，卻也不樂見家母始終被此事困擾，又不希望家人採取強烈手段來拆除鳥巢。為何原本的美事，卻成了麻煩？人與自然的和平相處，竟因為小事而變得如此困難！

然而，與蛇、蜘蛛相較之下，燕子卻是幸運多了。

這五年來，住家附近總是「蛇害」頻傳！說是「蛇害」，其實言重了，因為真正受害的往往是蛇。原因是，不知哪來的黑眉錦蛇，每到繁殖季節，就會讓小蛇四處亂竄，理所當然就竄進鄰近的住家裡頭。人們看見蛇，第一個反應絕對不會先分辨這是哪個品種，有毒無毒，而是取了工具就是一陣毒打！許多無辜的新生命就此殞落。孰對孰錯？我實在無法斷定。

但我了解其中的恐懼。那深植於集體中，根深柢固的恐懼。試著想想，打開電燈，走進房間，卻看見一尾蛇慌亂地鑽進你的床下！此時，你會怎麼做？早上起床，準備上班而踏下必經的樓梯，卻發現樓梯旁的扶手不知有什麼東西飛快地往地板上衝去，定睛一看，又是一尾小蛇！此時，你會怎麼做？穿好鞋子，走往廚房想喝個水，卻發現一尾不速之客從雜物櫃下探出頭來！此時，你會怎麼做？我們根本不知道，牠們究竟從何而來，後門的門縫、浴室客廳的排水孔、洗臉槽的排水口，家人是能封就封，能關就關！卻仍究堵不住這些「客人」的來訪！不知所措的恐懼就像毒藥，只有服下「徹底排除」的解藥才能解脫！也才能稍稍心安。

我曾提出建議，「把小蛇抓出去就好，何必殘害一條生命？」家人的回答，「如果抓出去，卻又鑽進別人家，豈不是讓鄰居們無端受怕？」竟讓我無言以對。即便黑眉錦蛇無毒，在我們知曉後卻仍抵擋不住恐懼！而這，卻也在人與自然間築起一道高牆！

蛇也許不是家家戶戶常見的生命體，但蜘蛛可就不同了！每家每戶肯定時常見到俗稱「喇牙」的白額高腳蛛，但是牠的下場卻沒比蛇好到哪去！因為牠的長相嚇人，足以勾起人們恐懼的殺意，即使我們知道牠是益蟲，以捕食蟑螂、蒼蠅、蛾等昆蟲維生，算是有益社會大眾的節肢動物，放任家中「喇牙」生存，可達自然殺蟑之效！卻仍逃不過人們的毒手。益蟲的扁額於是高高掛在人們心中，僅供悼念使用。

因為燕子的處境，進而回想起蛇與蜘蛛的下場。不禁促使我反思，人與自然既密不可分，卻又互相抵觸！十分尊重群眾、待人處事和善的家人，仍會對異於自己的生命痛下毒手。不論起因於互不侵犯的領域觀念，或是純粹受無知、恐懼操弄的脆弱人性，竟都輕易凌駕於「生命」之上！我很訝異、很難受，卻也無所適從、不知所措。人與自然的關係，說來簡單，卻遠比想像中複雜！

我不想談論孰是孰非，也無意闡明任何大道理，更別提要導正社會風氣。這只是一篇有感而發的心情隨筆，同時也思索著，人與自然間平衡的新可能，如此而已。

我拿下了塞住燕巢入口的塑膠袋，不時注意著窗外的動靜。直到半個小時後，那對燕子振翅回到巢中。我心頭的不安與難過，才稍稍的平復。


121230 by Szu-Fan Chen / A-Bo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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